9.莫停留_巫山神女
笔趣阁 > 巫山神女 > 9.莫停留
字体:      护眼 关灯

9.莫停留

  人间繁华,相较于阿叹听说的,倒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岂已将长发束起,望过去便是个鲜衣怒马少年郎,阿叹也打扮得像个人间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两人并肩逛在集市里,烟火万千,红软十丈。

  “久违了。”谢岂望着热闹的街市说道。

  阿叹看他:“七百年未来人间,可是变得不认识了?”

  “我们巫蜀国是在西南荒,这里是中原,离得很远,和这儿大不相同。”

  “巫蜀国,是怎样的?”

  “重峦叠嶂,云蒸霞蔚,树木葱茏,鸟鸣相近,不似此地皆是亭台楼阁,我们那儿都是木屋竹屋,还有树屋,丛林里蛇虫鼠蚁什么都有。”

  阿叹的记忆是从天界开始的,如今听着谢岂讲那些她本应该知道的事情,心里突然十分好奇。她想去看看那个地方,那个本该是她家乡却不复存在的地方。

  “九哥,那巫蜀国……现在如何了?我们不能回去吗?”

  谢岂沉默半晌,道:“回不去,无天派入侵之时,在那下了咒:若为重生,必以血祭。只有我们与无天决一死战,用败者的鲜血祭祀天地,那诅咒才能解除,我们才能回归故里。这七百年里,无天派销声匿迹,无论神族如何寻找,愣是没有一点踪迹,如今他们主动现身,也该是我们两派恩怨了结之时了。”

  “无天为何如此厉害?”

  “他们被驱逐出巫蜀国的那百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变得极为狠毒。巫蜀族灭国,我才十七岁,当时的圣女青岚是我的姨母,她把你交到我手上后,全身腐烂溃败,尸骨无存。”

  谢岂讲着他曾经的经历,风轻云淡,可若这七百年当真能够淡化当时的惨痛,他们也不会踏上这条路。

  “不提了,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九哥慢慢同你讲。”

  “好。”阿叹乖巧应道。

  集市十分热闹,锣鼓喧天,张灯结彩,人们熙来攘往,欢呼着恭迎神像。阿叹踮脚张望,却是什么也见不着,她跳了跳,只觉身子一轻,被人拦腰抱了起来放在肩头。

  她轻声一呼,下意识想抓住什么,却被一只手握住,有些粗糙,但十分有力。她低头一看,是鼓野,心中惊喜万分,道:“你真的来了!”

  鼓野朝她笑笑:“嗯,来了。”

  “出了盐溪都没见着你,我还以为你和我说着玩儿的。”阿叹说道。

  谢岂方才被人流冲散,好不容易挤了回来,却见自家妹妹被一个魁梧大汉举起,两人还有说有笑,十分相熟。

  谢岂心头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上前一看,确是鼓野,他仰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鼓野俯视着他:“魔君派我与你们一同查找无天的下落。”

  “不必,还请将军转告魔君,多谢他的好意。”

  “是商乌神君与魔君共同的意思。”

  魔族大将竟称商乌为神君,这让阿叹与谢岂都颇为震惊。

  谢岂沉吟半晌,此事既是有神君准许,他们也不该如此戒备,往后自己小心些,应是无碍的。

  他默认不语,看着阿叹顺其自然地坐在鼓野肩头,眯了眯眼睛:“阿叹,下来!”

  阿叹:“下来我就看不见了,我矮啊!”

  谢岂眼角一跳:以前也不见得你果断地承认。

  鼓野将阿叹的右手放到自己另一个肩上,稳稳地扶着她。

  人群如浪潮般一波接着一波,人们将手中的花束齐齐抛向道路中央的神像,高声欢呼诵拜。

  阿叹大喊:“为什么那么热闹啊——”

  鼓野回道:“庙会。”

  “什么——”

  鼓野嘴角似乎有笑,拉过她的手写下“庙会”二字。

  阿叹略有不好意思地收手,又问:“神像是谁——”

  “商乌。”

  这次阿叹看嘴型看明白了,可又糊涂了。

  商乌乃是威风凛凛的战神,眉目具是拼厮沙场的锐气,可这神像却是圆头大耳,看着和善,与本尊大相径庭。

  “神君若是亲眼见着这神像,怕是一点儿也认不出来。”

  她东张西望,恍惚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喊道:“九哥,九哥!我好像看见南芷姑娘了。”

  “什么?”谢岂本还郁闷着,听见阿叹这话,连忙向人海中张望。

  南芷本意是偷偷跟着他们,却不想他们来了这集市,又恰赶上庙会,人没跟住,自己也走得晕头转向。

  她手里攥着谢岂的发带,入目皆是陌生面孔,心里害怕却还是逼着自己向前走。

  阿叹从鼓野肩头跳下,问道:“九哥,南芷姑娘初化人形,我怕她……”

  谢岂望着人群中偶有踉跄的一抹红衣,回头对阿叹说道:“不管她了,我们走。”

  “九哥!”

  “不想露宿街头就去找客栈!”

  阿叹回头又望了一眼南芷,却发现她已经看见了自己。

  南芷想上前与他们同行,又想起谢岂的决绝,心中胆怯,只偷偷地跟在身后,不声张。

  鼓野拍了拍阿叹的肩,道:“走吧。”

  “就让她跟着?”

  “嗯。”

  阿叹不放心,频频回头看,生怕南芷又跟丢了,被别人骗了去。

  今日是许都一年一度的商乌大祭,邻近的几座城都有人慕名而来,城里的客栈一早被订完,三人连着寻了几家都没有多余的屋子。

  阿叹烦闷地坐在台阶上,托着腮,抱怨道:“唉,人间怎么那么麻烦呢?出门在外还得寻客栈。”

  谢岂看着手中的社稷图,她凑过来指着一处荒郊野地里的房子说道:“去这里看看吧?左右我们要前往东荒,也不会在此地待太久,那里住一晚,明日便启程,如何?”

  “行,那我们现在就过去。”

  阿叹起身望了望长街,谢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南芷站在街尾,手肘脚踝因衣服短小而露在外头,她咬着唇望着他们三个,不敢近一步。

  谢岂合上社稷图,盯了她一会儿,转身就走。

  “九哥!”阿叹大喊出声,却还是没能喊回他。

  谢岂在前方带路,三人已走到城外,喧闹声消失在树木葱茏之间,阳光透过茂密的遮荫洒下来,落在一间木屋的茅草上,藤蔓缠柱,燕雀做窝,在颓败之上竟有了些暖融融的意思。

  “是这儿吗?”阿叹有些怀疑。

  谢岂展开卷轴,确定道:“是这儿。”

  阿叹有些为难,卷轴上只看出是个木屋,却不想如此残破。

  “这里真的有人吗?——莫停留?好奇怪的名字。”朱漆的牌匾斜斜地挂在木屋门上,在风中摇摇欲坠。

  鼓野环视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紧闭的大门上:“里头有人。”

  三人对视一眼,阿叹率先迈开步子走上去被谢岂一把扯了回来:“小丫头片子冲那么前面作什么?回来待着!”

  鼓野上前正欲叩门,门却自己开了,光束透过屋顶的茅草照射下来,依稀能够辨清屋里的摆设。

  “九哥,我们今晚当真住这儿?露宿也比这儿好。”

  木屋里突然幽幽地飘出一个慵懒的声音:“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瞧瞧?”

  似乎是个上了年纪的人,话语里带了几分笑意与邀请,阿叹上前几步与鼓野并肩,拉着他的胳膊,脑袋往里头探:“您好——”

  “哟,还有小姑娘。老朽这地方,有多少年没有年轻貌美的姑娘来过了呀,哈哈哈……今日算你们走运,看在这姑娘的面上,就不收你们钱了。在外头杵着的那个,还不进来?”

  阿叹一听这人夸自己,心里美滋滋的,一脚跨进了客栈。鼓野立马跟上,将她护在身后。

  客栈有两层,楼下的大堂里挂着一副雕刻的对联:千妖百鬼混沌一心,黄土白骨人神同魂。

  横批:本无心。

  一个老人仰躺在在柜前,双脚架在柜台上,头发花白,闭着双眼,下巴高抬,嘴里叼着烟杆,正一圈一圈地吐气。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还真与他的年龄不符。

  “就两个人?”他问道。

  谢岂走了进来:“三位。”

  那老人摇了摇头,笑道:“不对,应是四位。”

  谢岂蹙眉,旋即笑道:“哪来的四位,莫不是老先生弄错了。”

  “快了,快了。”他起身,阿叹这才看清他的烟杆,是由不死树的木头制成,烟嘴用的竟是昆仑玉。

  虽说这四海八荒,不死树哪儿都有,可那是神木,若是寻常人族,断不可能伐得一二。昆仑玉更是无需提,昆仑乃是万神之源,远古五帝皆是由是而生,而他一个凡人,竟有集此二物为一体的烟杆,且看外表陈旧,想来用了很久。

  此人,不简单。

  那老头绕到三人面前,突然道:“嗬!你们这阵仗挺大啊!真是什么都有。”

  谢岂越来越不懂他在说什么,明明闭着眼睛,却好似什么都看得见。

  “跟老朽上楼吧。三间客房。”

  客栈的楼梯,每踩一步就会作响,甚至还有陈年的灰尘飞起来,在阳光下翻转。阿叹有些哭笑不得,可转念又觉得十分有趣。

  人间,当真是个出乎意料的地方。

  “两位公子的客房在这儿。姑娘,请随我来。”

  谢岂没有进自己的屋子,转身跟在阿叹和老头身后,却发现鼓野也与他一样走着。

  鼓野转头看见他,只瞥了眼,径直跟了上去。

  谢岂实在纳闷,这魔族,莫不是真的看上他们家阿叹了?

  客栈不算大,三人的屋子也相距不远,只是阿叹房间的格局与他们两人有些不同,因此才岔开了几步。

  老头推开房门,只见木窗对堂,绿叶摇曳,两张床榻各置窗户一侧,整间屋子虽不精致,倒也干净实用。

  “老人家,我就一人,您为何给我安排两张床榻的屋子?”

  老头抽着烟,吞云吐雾:“老朽方才不是说了吗?你们是四人,四人。”

  阿叹有些惊疑,却没多问。

  “夜幕将至,老朽给你们做饭去。哎呀,难得热闹,难得热闹。”

  阿叹看着老头下楼,转身问鼓野道:“你跟着我作什么?”

  “看看你屋子在哪儿,也好有个照应。何况……”鼓野看向那老头所在的方向,“那人不简单。”

  不得不讲,老头的手艺还是好的,他一直闭着眼,阿叹还担心他会切到自己或是将盐糖认错,好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只一会儿,桌上摆满了菜肴——糯米藕、糖心枣、笃鲜锅,还搬上来一坛陈酿,俨然是招待客人的架势。

  阿叹闻着酒酿的味道甚是熟悉,却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哪儿吃过。

  “老人家,您手艺真好。”阿叹夸道,“您开这个客栈多少年了?为何将它打扮成这个样子?您不知道,要不是有人,我们还以为这儿……会闹鬼呢。”

  老头抽着烟,颇为惆怅:“小姑娘啊,别一口一个‘老人家’的,老朽年岁大了,听不得这些。”

  “那……晚辈该如何称呼您?”

  “进来时,那块牌匾看见了吗?”

  “莫停留。”

  “欸,对了,就叫我莫老大吧。”老头翘着二郎腿,一手支在膝盖上,一手端着烟杆,吧嗒吧嗒地抽着。

  阿叹噙着笑,附和道:“好!莫老大!”

  鼓野听阿叹如此中气十足,不由地勾起了嘴角,温柔地看着她。

  阿叹似有所感,抬眸恰巧对上他的眼睛,两相碰撞,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赶忙低下头,用饭碗遮住了让自己不得心静的视线。

  “咳,”谢岂突然咳嗽,对着莫老大问道,“前辈,明日我们便要启程前往东荒,请问如何走最为方便妥当?”

  莫老大道:“不急,你们还得待上几日呢。”

  “前辈似乎十分肯定。”

  莫老大笑道:“痴傻瞎子的诳语罢了,谢公子权当老朽瞎猜吧。”

  “前辈竟连晚辈的姓氏都猜出来了,何不再猜猜晚辈的身份?”

  莫老大吐出一口烟,笑着,却高深莫测:“身份不必猜,倒是可以说说将来。”

  谢岂笑,身子向前探:“好,就让前辈猜猜。”

  “生而为人,落叶归根。你这个小兔崽子啊,富贵不可估量啊——”

  “那我呢?老大,我呢?”阿叹迫不及待。

  莫老大却噤了声,右手扣着木桌,良久未言。

  阿叹以为他在卖关子,心急地央求:“老大,您就告诉我吧!我九哥都富贵不可估量了,那我岂不是更好?”

  “什么叫‘都’?你这个小丫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阿叹朝谢岂做了个鬼脸,转头又看向莫老大,满心期待。

  “你啊……不可说,不可说。”

  “为何?”

  “因为你命数实在太差,前辈不忍心告诉你罢了。”谢岂搭腔。

  “你!”

  莫老大听着二人拌嘴,大笑出声:“是耶非耶,还需姑娘你,自己去尝试了。”

  “那他呢?”阿叹指着鼓野。

  莫老大脸上的神情有些微妙,细细地吐着烟:“神魔的命格,老朽可算不出来。这位公子,是魔族吧。”

  “是。”

  “那不就行了,算神魔,折寿,老朽还想多活几年呢。”莫老大起身,用烟杆敲了敲桌面,“吃完了记得收拾碗筷。还有,今夜不要出门,过了戌时,房门也不许开。”

  “为何?”阿叹问道。

  “商乌大祭,道行不高的妖魔鬼怪在许都城里根本待不下去,只好出城来这荒郊野外,你大半夜出门,不怕碰见什么东西?”

  阿叹咽了咽口水,她去过魔界,那些景象至今都无法忘却,想来鬼怪也是如此可怖,今夜还是乖乖地待在屋里,哪儿也不去的好。

  莫老大负手离开,阿叹收拾了碗筷,朝外头看了看天,乌云压境,怕是要下大雨。

  “商乌大祭夜晚的灯会才是最美的,看来今年是办不成了。”鼓野说道。

  “你见过?”

  “有幸见过一次。”

  “和谁一起呀?”

  “独自一人。”

  “我也想看灯会,我还知道人间有一种东西叫做天灯,人们会将自己的心愿写在纸上,让天灯带给神灵,祈愿神灵助自己实现心愿。”

  谢岂看她向往的样子,忍不住就想泼她冷水,笑道:“你自己都是逍遥神仙了,为什么不讲给自己听?”

  阿叹忍着怒意,装作没听见。

  山雨欲来风满楼,客栈本就破旧,坐在大堂里,有极猛的穿堂风,偶尔还带着几丝微凉的雨。

  三人各自回房,掌了灯,大雨倾盆而下,远处的许都灯火明灭,雨声盖过那里的喧闹,阿叹伏在窗棱上,静静地听着雨落之声。

  一抹嫣红闯入视线,那个姑娘急急忙忙地跑到客栈牌匾下,衣裳早已被雨水打湿,她有些无措,整个人瑟瑟发抖,蹲下抱住了自己。小小的一个人瑟缩在门前,任由风吹雨打。她抬头看了看三人住的屋子,又低下头,什么都没做,既没有喊名字,也没有敲门。

  南芷。

  阿叹看清是她,她从包裹里寻出一件披风,立马冲了出去。刚跑到楼梯,却见大门开着,谢岂一袭青衣立在雨中撑着伞,南芷抱着臂,正抬眼望着他。

  一眼,好似隔绝了所有风雨。

  请收藏本站:https://www.tokew.com。笔趣阁手机版:https://m.tokew.com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