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90.蛰伏_寒门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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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90.蛰伏

  如果说裴子期是一只老狐狸,那么,现在樊凡,像是一只刚刚学会飞翔的雏鹰,他锐利的目光,是在探究裴子期每一句话背后的深意。

  “你无需这样看着我,你也无需记恨赵老太公,他只是被推着走到这一步的那个人。”裴子期回应樊凡的询问,可是,他忽而话锋一转,问道:“你可知,我与你的娘亲为何会解除婚约?”

  樊凡又一愣,他找不到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

  大家族之间的婚约,关乎两家的脸面,岂是儿戏,若非情况特殊,万万是不可能解除的。

  若说郎无情妾无意,可从裴子期和娘亲如今的反应来看,也不像当年闹过别扭的样子。

  樊凡猜不到老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摇摇头。

  “孩提时,两大家族交流,我作为裴家嫡出老三,被送到苏州来启蒙学习,便是那时认识了你的母亲……后来,我被接回京都,再后来到了婚配年纪,家族说要与赵家联姻,问我有什么想法,那时的我哪里懂什么儿女情长,思来想去,只记得孩提时有你娘亲这么一个玩伴……老人们听后,大抵觉得身份合适,婚约就定了下来。”

  樊凡听八卦听得入迷,心里暗想,原来娘亲和老师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从两小无猜到举案齐眉,若是能成,应该是一桩美事罢。

  又闻裴子期继续说道:“我本以为此事就这么定了,便安心读我的书,未曾想,院试刚过,朝廷忽而一道旨意下来,赐我与太子太傅孙女联姻。”

  樊凡吃惊,以裴、赵两大家族的身份地位,裴子期已有婚约的消息,朝廷岂会不知晓?明知已有婚约,裴家也未曾请圣赐婚,朝廷却下了旨意,那就说明,当朝的那位不同意这桩婚事。

  所以,这桩姻缘是朝廷拆散的。

  听到这里,樊凡想明白了——苏州赵府,京都裴家,一南一北,两大书香门第,所牵扯的门生何其之多,而这些人,或是在朝为官,或是在各州各府任职,这种情况之下,朝廷岂会让本就枝繁叶茂、根深蒂固的两棵树再合体成一株?

  大树大树,树再大,也不能遮了天。

  想明白了婚约的事,不代表想明白了赵府的事,樊凡问:“老师与学生说此事,莫非是想告诉学生,赵府长房遇害一事,也是朝廷下的旨意,赵老太公也回天无术?”

  裴子期摇摇头,说:“对也不对,朝廷岂会下这种旨意?”

  裴子期深知樊凡此时已是当局者迷,若是不全然为其解惑,恐怕他只会陷得更深,于是说得更细致了,道:“我与你说起婚约之事,是想告诉你,一个人的所作所为,若是牵扯到了家族、财阀,甚至是朝廷中错综复杂的关系网,那就难以单纯用是与非去评判他,这是朝廷默许了的,赵老太公他抵抗不了这种评判标准,他是这种标准的默认者。”

  就像,长在地面的一株不起眼的草,若是□□,却不知道其根系何其之大。

  樊凡承认,他不知道二房赵静斫的根系何其之大、何其之深。

  “你外祖父这一辈,赵府嫡出唯他们兄弟二人,想来你也从你母亲口中知道,你外祖父赵静鉴是个纯粹的读书人。”裴子期继续说道,“而赵静斫不同,他一边借着家族的影响力,暗地里料理自己的生意,不断铺开,一边又自诩是门第书生,靠着赵府名声拉拢众多门生,送他们到官场各个位置上……这么些年下来,他织的网早已密密麻麻。”

  既不缺财,也不缺人。

  樊凡身后直冒冷汗,湿津津的。

  再回想,从知道母亲的身世之后,他就一直在鲁莽行事——他以为自己足够谨慎,足够惜命,实际却是像一只摇头晃脑的虫子,撞入赵静斫的网中。

  幸亏有老师拉了他一把。

  “所以,当他野心膨胀,不想有个长房挡在他的前面,想霸下整个赵府时,即便是赵老太公也奈何不了他。”裴子期解释道,“赵静斫不顾手足之情,父子之情又岂能掣肘他。”

  樊凡无言沉默。

  他既在懊悔自己的冲动鲁莽,又为自己的弱小感到挫败。

  樊凡低头,有意躲开老师的目光,喃喃道:“所以,我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对付他,是吗?即便我想方设法成功杀了他,也拿不回我母亲的身份,是吗?”

  他没有放弃,只是暂时的无力,让人感到不畅。

  “这都只是暂时的。”裴子期安慰樊凡道,“在蛰伏这一点上,你该好好向你师姐学习,她对国公府的怨恨不比你对赵府的怨恨少,这些年她一直在谋划。”

  樊凡脑中浮现宁楚那张带着薄纱的脸庞,想起她那种寡淡中带有杀机的性子。

  克父、克母、克夫,这么一个名头盖在宁楚头上,不仅痛失亲人,还要裹了尖刺隔世自居,宁楚要拔的那棵树,或许比赵静斫还要庞大一些。

  “老师,我该怎么做?”樊凡真诚地问。

  当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就代表,樊凡已经明白了,现在或者说是接下来的好几年,都不是他复仇的时机。

  “蛰伏,成长。”裴子期回应道,“不管是从商还是从官上,只有你的根系长得与他一般大的时候,你才具备分庭抗礼的条件。”

  樊凡明了,心中有了基本的打算。

  一是壮大自己,二是从外围,慢慢修剪修剪赵静斫的根系。

  “也许换作他人,为师应该劝你,夸你一句‘你做成这般已经比许多人强了’,可为师收你为徒、知道你的身份后,恐怕很难这般慈爱……小凡,蛰伏不代表放松,避免正面交锋不代表收兵避战。”

  “学生懂得。”

  至此,樊凡已然相信,裴子期是完完全全站在他这边的,可还是开口问:“老师,你这般做,仅仅是因为与娘亲有过婚约吗?亦或者是……正义?”

  为了单薄的“正义”二字而置身危机中,显然不会是一只老狐狸所为。

  裴子期摇摇头,说:“还因为你的外祖父赵静鉴,是我的老师。”从裴子期眼中透露出的那种悲伤的空洞来看,这份师徒情,很不一般。

  于是,在樊凡眼里,裴子期从一只老狐狸,变成一只蛰伏的老狐狸。

  ……

  一番谈话后,马车绕着城东已经逛了一圈,又回到了出发点——赵府门前。

  “去罢,为师就不进去了,见不得那些肮脏。”裴子期叮嘱道,“记住,你既然来了这诗会,便亮一亮自己的才华,攒一攒名气,日后也好招揽同仁……只是一定要抛开复仇之事,隐匿身份,不可冒进。”

  末了,又补了一句,说道:“至于赵老太公,万一你若是碰到了,只当他不存在罢,他不会坏你什么,却也帮不了你什么。”

  “学生谨记,谢老师教诲。”樊凡道。

  他下车,步入赵府,心中想的是——要生长根系,今日便从作诗开始。

  他原本并不计划一定要夺下诗魁,现在,他决定要拿下这个诗魁——被人拉拢,才有拉拢他人的机会。

  ……

  ……

  樊凡进了赵府,回到与赵岸泉约定的地方。

  按照原先的计划,樊凡是想借诗会创造机会,安排赵岸泉与赵老太公“偶遇”,再借赵老太公之手,一步步揭开当年长房遇害之事。

  如今,计划取消,樊凡便想着,要将赵岸泉早些带回去,万不能让赵静斫撞见,识破了赵岸泉的身份——虽然这种概率很小。

  然而,赵岸泉不见了。

  约好的就在此处碰面,怎就不见了呢?

  原以为是有什么急事暂时离开片刻,可樊凡等了一刻钟,仍不见赵岸泉回来。

  樊凡拉住一个赵府的小厮,问道:“与我一同前来的赵公子,他去何处了?”

  那小厮一直都在此处伺候茶水,记得这么个人,想了想,道:“好似是让周管家给带走了。”

  “周管家?”

  小厮解释道:“是老太爷身边伺候的小厮,因上了年纪,我们便都叫他周管家。”

  老太爷,赵府只有一个老太爷。

  樊凡一惊,但他压住情绪不让自己显露出来,心中暗想,既然是赵老太公身边人带走的,那便代表这是赵老太公的意思,他单单叫了赵岸泉,十之七八知道赵岸泉的身世。

  樊凡又问:“他们都说了些什么?离开多久了?”

  小厮应道:“贵人们的话,小的万不敢偷听的,只见他们寒暄了几句便走了……大概过去有半个时辰了罢。”

  樊凡又暗想,赵老太公安排得这般从容,代表着他一直知道赵岸泉的存在,甚至知道赵岸泉来苏州了。

  否则,他怎会这般巧、这般淡定地让人带走这个流落在外的孙儿?

  如若是这样,那这苏州城内的老狐狸就太多了,有像裴子期一样蛰伏着的,有像赵静斫一样黑心凶狠的,还有赵老太公这样深藏在角落里不知道什么意图的。

  不过,樊凡也并未太过担忧,因为裴子期说过,赵老太公的存在既不会帮他什么,也不会坏他什么。

  再者,周管家只找了赵岸泉一人,那就代表着,赵老太公或许不知道樊凡的身世,进而也就不知道赵安歌还活着。

  樊凡唯一担心的是,赵老太公从赵岸泉口中会不会问出点什么,或者猜出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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