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杨_姓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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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杨

  山中一日,人间恍惚间如同过去百年。

  那一晚鸡笼岩石上发生的事匆匆过去,转眼已是三天。

  清晨七点,范细口中的那个杨花家的小木楼上,屋檐下正结着一层薄薄的,闪着光芒的洁白冰花。

  屋前贴着一些本民族特色的剪纸,祖神画和凶恶威严的龙神像,这几乎是村里每年春节都会固定从下面的村政府那边拿的,拿回来再用大锅里煮出来的浆糊往窗户上一贴,家里这年味也就瞬间浓了。

  因为祖神和龙神都是本地传统信仰的神明,所以家家户户几乎都有在过节前要烧一锅年饭,而这几天,几乎每天清晨,都能看到这居住着许多蚍蜉马的小村庄里有忙碌的男女老少在走动。

  而在另一边光线微弱的小木楼里,因为那一晚为了救人而龙气接近溃散,所以这三天几乎哪儿都没去的秦艽正保持着半龙的模样一动不动地靠在墙角盯着自己布满鳞片的手上戴着的那支银镯子看。

  视线所及,表面带着花纹的银饰在清晨的太阳底下透出股粗糙的光,就和他舌头下面的那个,直到现在他都会时不时会舔一舔的刻字金属环一样,散发着一种令他整个人都精神无比放松的温度。

  只是区别于那个刻了名字的金属环是他曾经留给某个人的纪念,这个银镯子则是他由蛟化龙,又按照祟界和阴司留下的少许线索来到东山后送给自己的一件东西。

  “……这种银镯上的花纹在咱们本地被叫做龙回头,有成全分离许久的夫妻重聚,家人一生团圆的意思在,寓意很好的,神龙会在天上保佑所有心诚的人,带在身上就能找到自己心里想要找到的人,也可以保护一家人的平安。”

  那年他孤身一人来到东山山脚时,第一次从山下年迈的银匠嘴里听到的说法就是这个。

  后来他就把这只龙回头买了下来,又一直戴在了自己的身上,尽管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这样做其实会有用。

  但也许这世上有些事确实也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就在他三天前那一晚跳下结冰的水面拉住那个人手之前,他都没想到自己会和那个人以这样的方式在东山再次见面。

  不过现在现在所有事情好像都跟着一次性归零了,龙等候了那么多年盼到了心上人的回头,却没等到彼此真正意义上的相聚。

  而不自觉地伸出自己冻红的手指靠近摸了摸,又在接触到这发光事物的一瞬间病态而满足地闭了闭眼睛。

  许久,精神状态十分糟糕的秦艽才靠着身后的墙有些萎靡不振地望向自己的头顶,又眯着灰色的眼睛有些困倦地喃喃自语了起来。

  “好冷。”

  这般仰着头自言自语着,含着舌头下面那个刻着名字的金属环用嘴唇和牙齿下磨舔舐的秦艽自己好像也不清楚他想要具体诉说什么,亦或是想对谁模糊地表达什么。

  小楼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他,他多年前收养的养女杨花这会儿应该还在楼上睡觉,所以此刻四周的一片都是格外安静的。

  作为一条龙,他这辈子的寿命其实才刚刚开了个头。

  不同于少年时青年时,曾经必须服从于老祟主的力量或是被各种麻烦事压在他头上的日子,如今已经是个正经龙君的他拥有凌驾于所有生灵的强大力量和鼎盛到足以保护半个东山的龙气,但这却不意味着他不会和凡人一样生病。

  ——天气太冷了,龙都会病的。

  这是侗家本地的一句哄小孩子天冷回家穿衣服的俗语,脸色不太好的秦艽依稀记得自己上次着凉,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赤水河里半条河的鱼虾贝壳最后都被他给传染了,所以一时半会,他也不能就这样回自己的河里去躲着,或是去祸害其他明显都在冬眠的鱼虾。

  而哪怕觉得身体冷到快要发起抖来,可他却还是不想穿上被他整齐地放在一边的鞋。

  明明身体很不舒服,却还是坐在这儿发了一晚上呆的秦艽自己也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这一刻,一边阴沉沉地出着神,一边只能无聊到自己和自己说话的他还是真真切切地觉得就快要被活活冻死了。

  【今晚之后,我会把他暂时先送到范细家去养伤,年三十过去之前,范村有我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他不会知道我和在水下救他的那条龙是一个人,直到把他的伤完完全全养好,我都会和他保持一定距离的。】

  那是那一晚他自己亲口对老塔说出的话。

  秦艽现在回想起来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那只藏头露尾的公鸡郎目前还行踪不明,他总要为了某个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家伙的安全着想。

  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他的心情还是前所未有的感觉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甚至是从未有过的失落感。

  而更令他感到由衷嘲讽的是,明明那一晚提出这个做法的是他,可当他发现这个他主动提出的保持距离这个想法在这三天也确实完完全全地被实现了的时候,他并不如预期中的那样的平静。

  因为从目前的情况看来,那个早早在范细口中就已经苏醒的家伙确实也没有一丝一毫想见见他这个陌生人的意思,哪怕只是托人转交一句道谢的话也没有。

  “这几天有陌生人来家里过吗?”

  “啊?没有啊……”

  前三天他主动提出这个话题时,养女杨花每次的回答都是一样的,面无表情的秦艽问完之后就不吭声了,好一会儿,瞬间胃口全无的他才会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保持他平时的样子正常地继续吃饭。

  而一边深刻地厌恶着这样完全就是在自作多情的自己,一边又有些暴躁盯着窗口的阳光出了会儿神,就在情绪恶劣,额头也烫到难受的秦艽漫无目的地想着今天是不是该去山下找老塔谈谈那一晚公鸡郎伤人之后的后续时,他忽然就被楼上传来的两声动静给吸引了。

  “咚——咚——”

  忽地两声轻响,像是有什么的东西不轻不重地掉落在他的头顶上。

  一般回来也是一个人住在条件更简陋的楼下的秦艽当下由他自己真正的样子快速恢复成平时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又直接挑起眼梢朝上看了眼。

  可在那之后,他却没有听到除此之外更多的声音。

  直到他冷冰冰地嘶哑着声音来了一声你鬼鬼祟祟地躲在在上面要干什么,上头先是安静了一下,接着才有个对他明显有些怨气,但还硬是憋在心里的女孩子声音才硬邦邦地响起来。

  “没干什么……我起床了。”

  女孩子别别扭扭的态度像是和他在闹什么情绪似的,但他们俩之间好像一贯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所以哪怕秦艽时常人不在家,杨花一个人呆着倒也不是特别不习惯。

  不过说起来,他们这莫名和其他家不太一样的父女俩之间本身也快有半年没见了,杨花很少会主动在人前叫他爸爸,他自己对这个养女在各方面的要求好像也一向不是很高。

  多年来,他们虽然对外人以父女的名义同处于一个屋檐下,但骨子里压根不怎么会关心人,其实根本也不怎么喜欢小孩子的秦艽唯一给过她的类似父亲的关怀。

  就只是好几年前她有一次生病发烧的时候,他曾经冒雨亲自背着杨花下山去看过大夫,还背了她很长很长的路。

  那其实是杨花第一次被他这么关心,所以哪怕还生着病,双腿都因为发热而蜕变为一条鱼尾的小姑娘还是红着眼睛窝在他的怀里委屈地哭了,并没忍住抽搭地问了句,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你从河边随便捡来的一条鱼,还觉得我很麻烦,所以根本不喜欢我。

  而面对着她的质问,当时身处于山林的大雨中,以至于眸子都灰到可怕的秦艽却只是看了眼年纪还小的她,又堪称冷漠般地回了这样的一句话。

  “我从来没有这么觉得过,不过你要是心里实在不喜欢我这样的爸爸,我还可以帮你再另外找一个,不用觉得和我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委屈了你自己。”

  “……”

  “我从小也没有父母,一生下来我就被生我的那个人扔在路边了,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去像你说的那样,像别人家的爸爸一样耐心又温柔地照顾你,我唯一能保证的就是我不会再丢掉你,随便你信不信。”

  这样直接又伤人的话对一个承受能力本就脆弱的小孩子来说绝对是很刺激人了,所以当时还生着病的杨花直接就被气哭了,以至于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非常不想和这个说话总是性格很讨人厌的男人主动说一句话。

  而年纪更小的时候,或许还会对这种事而感到有些伤心和愤怒,如今越长大,杨花却越能感受到男人对身边的谁其实都是这个不冷不热的态度。

  哪怕他在别人口中真的经常会主动且周到帮助别人,但更多的是因为他当时正好有那个时间,而不是因为他那副冷冰冰的心肠其实和正常人一样是热的。

  而很明白自己其实已经算是他足够耐心对待的少数存在了,所以渐渐的,她反而开始能做到和男人像一对奇怪的父女一样像这样别扭又融洽地生活在一起了。

  “先去刷牙,不要和我平时不在家那样邋里邋遢不洗脸不刷牙就吃早点,要洗的东西待会儿都自己拿下来在井水边洗干净,我待会儿……可能还要和前两天一样到山下去办事,你这两天不许再和范阿宝那群脑子不好使的孩子去鸡笼岩石,好好给我呆在家里。”

  “……哦,可,可你的嗓子怎么了?”

  “没什么……范树爷爷要是等一下要是还来家里,就把我放在厨房蒸好的米饭端给他,他耳朵不太好,有什么话他要是听不见你就和他多说几遍,听见了没有。”

  从楼下那个门前挂着许多发光的贝壳小串珠的房间慢慢走出来,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低着头皱起眉的男人说话似乎永远都是这幅烦人讨厌又习惯发号施令的样子。

  而原本其实是想关心一下他,被他这破态度却弄得不想吭声了,实在想不通范细婆婆为什么会说这种小心眼,脾气烂,方方面面都很差劲的家伙是个值得嫁的好男人的杨花忍着一肚子火蹲在大冬天的楼梯口也不吭声,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个‘嗯’字。

  而脾气简直差劲到一块去的父女俩结束这段不甚愉快的对话之后也没有再主动交谈过什么。

  完全没什么心情和她废话下去的秦艽径直皱着眉走进一旁的小厨房开始准备两人的早点,气的恨不得对着他的背影踢他几脚的杨花这才走到水井边开始她这一天的新生活。

  等目送他离开后,低下头一碰到脸盆里冰凉里的水,原本看上去还一切正常的小姑娘就浑身一激灵,又在耳朵后面顺势长出了一对透明的鳃和少许的鳞片。

  见状,完全习以为常的杨花接下来也没停顿,直接皱着眉忍着鳃下发出来的鱼腥味甩了甩自己银白色的,在光下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感的的双手,又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一边听着身后厨房里传来的动静,一边就有些纠结地含着一嘴牙膏沫子盯着靠近村口不远的墙面发起了呆。

  在她的视线尽头,此刻正有一面灰白色的破旧断墙横在一栋小木楼和他们家的小屋之间。

  墙的那头就是范阿宝的家,自从三天前的那个晚上,他们俩一起在山里闯祸又各自被家里人抓回家之后,她就再没好好见着范阿宝这胆小怕事的家伙几次了。

  不过胆小怕事本就是蚍蜉马的特征之一,杨花也没办法怪他。

  而在他们仅有的几次见面,范阿宝这家伙也表现得鬼鬼祟祟的,每次一开口就是哭丧着脸,再不然就是十分固定的一句。

  “杨花啊你快救救我吧!我奶奶现在每天都要拿着棍子要打断我的腿,我和你说完这句话就得立马回家了!杨花你快想办法救救我啊!!”

  这话听上去简直是凄惨极了,虽然按照她个人对范村村民的了解,以范细婆婆嘴硬心软的脾气最后肯定不舍得把自家宝贝孙子怎么样。

  可是杨花还是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应该确实是有日子是不能再好好出去找范阿宝他们玩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跟着范阿宝一起贪玩闯祸了,还因为厨房里那个她原本已经快半年没见过,在某方面管她管的特别严的人终于是回家了。

  而一想到自己那天晚上和范阿宝被范村一群担心地集体跑出来找他们的老老少少训得体无完肤的样子,杨花就心情特别郁闷地扁了扁嘴。

  “……我待会儿还要到山底下办事,你这两天不要再和范阿宝那群脑子不好使的孩子去鸡笼岩石,好好给我呆在家里。”

  回想起刚刚的对话,杨花还是有点沮丧,莫名地就觉得他这几天心情好像不太好,但也不想去追问他究竟是怎么了的杨花其实除了明白自己闯祸了,其他什么也不明白。

  但这也不妨碍她十分知趣地知道,那个怪里怪气的家伙其实根本不喜欢她,更不希望自己去多管闲事地以什么捡来的拖油瓶的名义关心他。

  这般想着,此刻正没精打采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小姑娘也有点泄气,毕竟任凭是谁整整一个冬天被关在家里哪儿都不能去都会有点郁闷。

  而就在她分心的这片刻,她的脑子里不知还怎么的还忽然想起了昨天傍晚一点的时候,范阿宝来找他时说的那番对话。

  这段对话的起因是因为范阿宝被他奶奶使唤着来送年糕,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孩既然碰着了头,肯定就是要说会儿悄悄话的。

  可一张嘴,范阿宝的话匣子顿时就开了,一脸兴奋地就拉着在她家门口咬起耳朵来了。

  “……杨花,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啊,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什么秘密啊,还搞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的……”

  “我才没有大惊小怪呢!就……我家最近不是来了个从外面的大城市来的活人吗……”

  “活人?哦——是那天晚上那个被老孩子追着掉在龙王河里的人吗?他现在还住在你们家?”

  “对,对啊,就是那个从外面大城市来的大哥哥,他姓晋,人很好的,就是这几天腿断了没办法出门,不然他肯定也要来你们家做客的……他现在就住在我爷爷没死之前的老屋子里呢……我告诉你啊……我现在真的好崇拜他啊……他已经超越我心里我爷爷的位置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呢……”

  “……嗤,厉害什么,小心你爷爷晚上来找你……不过他要是真的那么厉害,就不会被老孩子随随便便推进河里摔断了腿,还差点淹死了好吗……”

  “你,你也别这么说啊……每个人都是会有自己比较倒霉的时候的嘛……而且你也没见过大哥哥本人啊……你怎么知道他到底不厉害呢……”

  才两三天没见,她养父口中那个脑子明显不太好使的范阿宝居然都开始会一本正经地拿话回击人了,杨花看上去明显有些不信,只撇撇嘴就大声开口质疑道,

  “哦,是吗?那你倒是告诉我,这个不知道从哪儿的怪人到底哪里厉害了啊?”

  “他的眼睛和头发是全白色的!像雪花一样会在太阳底下发光,特别特别神奇!而且他还认识很多字,还读过很多很多很多书,随随便便的一个字,他就能和你说好多好多神奇的故事,就连我为什么是蚍蜉马,我们村的人为什么姓范他都知道!”

  “……”

  “他还会捏泥人,还会画画,他写的字也特别特别好看,他还知道怎么帮我奶奶出主意修屋顶,拿他的办法一修居然真的好了,我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这是他小时候没人和他玩,所以自己躲在家里看书学来的,还说古时候有一本书叫《天工开物》,特别特别神奇……”

  “……”

  范阿宝这话明显一惊一乍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杨花从字里行间还是能感觉到那个目前正住在范细家中养伤的活人和范细一家貌似相处的不错的细节。

  可,可活人她也见过啊,厨房里那个谁这样的,山下集市里卖东西那样的,可好像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活人呢。

  许久,撑着下巴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个怪人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小姑娘还是心情复杂地望着自己面前的水盆,又坐在自家门口拿脑袋撞了撞门框,并显得有些不服气地悄悄对着门上她最最喜欢的赤水龙王画像小声嘀咕道,

  “这世上哪里有那么阿宝说的厉害的人啊……我才不相信呢……龙神你说对不对啊……明明你才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呢,范阿宝这个叛徒,早晚我会要他好看的……”

  这么说着,杨花的表情也有些不屑一顾,就好像这样,她面前的那张威严英俊的龙神画像就能真的听见一样。

  毕竟龙神可是杨花最喜欢也最尊敬的神明,因为还很小的时候,她就听范细婆婆说龙神既温柔又强大,愿意去帮助和关怀所有生灵,也因为她一生下来就是一条鱼。

  鱼生来就是要生活在侗家的水里受龙神庇佑的,所以杨花心里其实很喜欢水,可惜活到这么大了,她都没有去真正的下过水,更别说是亲眼见见她心目中最厉害的龙神了。

  关于这一点,厨房里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给出的说法是因为她现在这个样子,随便下水只会变成一条死鱼。

  而心里又生气又无法反驳的杨花最终多年来也只能将这份对水和龙神的恋慕藏在心里,只等待着自己有一天能真的变成一条回归于水中的鱼。

  所以……我到底是条什么鱼呢?鲤鱼?青鱼?还是草鱼?这世上有什么鱼是像我这样全身上下透明的呢?

  这样的疑问似乎长久地徘徊在杨花的心里,但这么多年了,她却始终也没能弄明白,而就在她撑着下巴有些无聊地看着眼前那面隔着她和范阿宝家的墙时,小姑娘却没由来地想起了范阿宝之前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而且他还认识很多字,还读过很多很多很多书,随随便便的一个字,他就能和你说好多好多神奇的故事,就连我为什么是蚍蜉马,我们村的人为什么姓范他都知道!你说他厉不厉害……】

  诶……什么都知道?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像是一道奇妙的白光,一下子就把杨花原本黯淡的眼睛都给弄得发亮了。

  而瞬间有些难掩兴奋地站了起来,又悄悄往身后的方向看去,过了好一会儿,眼睛贼溜溜转了转的女孩子才鬼鬼祟祟地垫着脚朝着墙的那边径直地跑了过去。

  ……

  隔着一口枯井和墙面的那一头。

  清晨七点,范细家的小楼门口,早早起来,又在屋子前坚持地做完一组手部和腰部锻炼的晋锁阳正皱着眉慢吞吞地抹着头上的汗。

  屋外一片静谧,连鸟雀都已经早早集体迁徙往更温暖的南方的情况下,只有远处落满霜色的雪白山峦映入他的眼帘。

  他的手边放着一碗清水和一些煮熟的豆子,这是他按照自己平时在家里的生活习惯和伤口的恢复情况主动向范细要求的,除此之外,他的一日三餐都和这里生活的其余蚍蜉马基本一样。

  而就这么独自勉强调整了一下自己因为运动后紊乱的呼吸,许久,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短时间内还是很难恢复的青年才有些复杂地望着自己绑着严实木板包裹着的腿,又望着井水中印出来的那张骇人丑陋的公鸡脸神色相当不好地出了会儿神。

  三天了,他的脸还是没有找到哪怕能暂时解除人面禽诅咒的办法。

  尖嘴和眼睛外扩等类似人面禽进一步发作的情况明显在恶化,几乎每一晚十二点之后,晋锁阳都要被那种啮咬着他皮肉的莫大痛苦给活生生疼醒过来。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梦境中有一双血淋淋的红眼珠子在盯着他,又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直到他一次又一次地和那个梦中带着公鸡郎面具的怪物搏斗又战胜它,他才能从噩梦中像是经历过一场生死劫难一样地逃出来。

  而明知道范细一家就睡在和他一墙之隔的地方,额头上都是冷汗,拼命咬住牙根的他却从不会主动大声呼救,甚至是吵醒他们。

  毕竟他很清楚,虽然范细之前都幸存善意地收留了他,可对习惯了自己解决问题的晋锁阳来说,这样来自陌生人的帮助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他总要自己想办法解决他的这场麻烦。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令他比较在意的是,除了那个公鸡郎要是杀他的那个噩梦,他还一直在另一个有些奇怪,但他隐约记得在东山县城也做过的梦。

  一样的桥,一样的河水,还有那个他看不清楚脸的男人。

  只是这次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离他愈发地近了。

  而每次醒来大多也就在困惑地思索下之后,便将这样的事给差不多忘了,顶着这样一张白天出门简直都要吓坏小孩子的怪脸,晋锁阳除了暂时呆在范细家也没办法去别的地方,连带着他原本计划好的要去亲自拜访一下村里的其他人亦或是上门郑重地感谢一下那位帮助了自己的‘秦老先生’一家都被迫推迟了。

  秦,艽

  那一天从范细口中得知这个有些奇怪的名字的时候,晋锁阳的心情明显是有些不一样的,毕竟在这种半封闭的环境下能遇到和自己情况相似的活人,本身也是一件幸事。

  不过从面前的情况看,这位在范村已经居住了有二十多年‘老先生’带着自己的孩子这么多年习惯独来独往的样子,明显是不怎么希望别人随便上门打扰他的。

  所以仔细思考了一下之后,为人处世都比较老派的晋锁阳也没有贸贸然地就去上门骚扰人家,而是就近地准备先从范细和她孙子范阿宝的口中了解一些这家人的具体情况,再打算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去正式拜访一下。

  他这样的想法从通常情况来说其实是没什么问题的。

  毕竟他和这家人之前根本不认识,就是真的准备道谢也不能随随便便地就找上门去。

  而一旦决定下一件事之后,思维模式比较直接的晋锁阳也就完全没有多想什么,只认认真真地就让自己定下心,又解决起自己眼前更棘手的麻烦起来。

  毕竟在这几天中,公鸡郎和那些老孩子虽然暂时没有再用自己的真身来抓过他,但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每天起床的都要面对着这样一张可怖而难看的的脸和完全没有归属感的周围环境,本身对自己的内心也是一种极大的折磨了。

  而不清楚那个一心想报复他的公鸡郎想要达到的目的是不是也包括这个,尽管他这几天已经努力地去回忆泥娃娃那天和他说的子孙鱼的来历了。

  可是短时间内,要确定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故事的生灵究竟在哪儿,东山上又不是真的有所谓怀孕的侗女和子孙鱼对于目前还不便行走的他来说还是有些困难。

  而眼看着自己的脸随着时间的一天天过去却无法恢复,他也一天无法离开范村,亦或是回到自己本来生活的正常人世界去。

  十分清楚自己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个村子里的青年在这三天最开始苏醒的日子里,几乎想遍了一切他能够想到的办法。

  但显然,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侗女的羊水……子孙鱼……要找到这些东西又谈何容易呢……

  而看着手上唯一能保护他安全的虎威和那本从小都带在手边的笔记,虽然心底还是会有些烦躁和不安,但心态维持的还算平稳的晋锁阳倒是也不像开始那么着急。

  只努力保持着不会惹人讨厌的礼貌态度留在了好心帮助了他的范细家中,又尽可能地以自己的方式融入和了解起了这个对他而言处处都显得十分新奇的小村庄起来。

  不过说起和自己压根不熟悉的人相处,这对于一向不喜欢和陌生人过多接触的晋锁阳来说,明显是件困难的事。

  毕竟在这之前,作为晋大少的他几乎对身边的任何人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更不用说是尝试着去接近和了解了一群他不熟悉的人和物了。

  但也许是这个远离外界的范村中的一切都太符合他自己长久以来,心中对于古代传说中虚构出来的桃源世界的想象了。

  所以哪怕一开始他是有点不习惯蚍蜉马们的长相,但这三天的简单相处下来,说话做事都十分老派古板的晋锁阳还是有些笨拙,也有些认真地了解他们的诸多的生活习性,并从心底开始地接受了他们。

  而这其中,又以范细的孙子范阿宝对晋锁阳本人表现出了尤其强烈的热情,以至于一向不怎么会应付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的晋锁阳都不得不耐着性子陪着这调皮多动的孩子,又按照他提出的千奇百怪的问题给他一些相应的答案,亦或是讲一些他比较感兴趣的志怪故事满足他的好奇心。

  “啊……大哥哥,所以这就是我们村子里的蚍蜉马都姓范的原因啊……好厉害啊,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拜范家的老祖宗……又为什么要姓范……”

  “嗯,范,是个以邑为氏的姓氏,邑,也就是咱们现在所说的古代诸侯国,以邑为氏,便是以国为氏,所以大多数情况下范氏也被算在是在国姓之中,这个姓氏由一位名叫随会的士大夫带来,而这位大夫在被他的君主追封姓氏前,还有另一个响当当的名号,即晋国六卿,所以某种程度,晋和范也是一些联系的。”

  “诶,那不就说明我们其实是亲戚了嘛哈哈,难怪你隔着这么远还会掉到我们范村来了,一定是范村的神明和晋家的神明在冥冥中保佑着你,这才让你平安无事地从公鸡郎手里逃出来的………”

  “……”

  小孩子无心说出的话倒是当时在一旁坐着的让晋锁阳有些在意了起来,但之后考虑到自己那天晚上会忽然出现在鸡笼岩石那里本身也存在莫大的巧合,皱着眉也不吭声的晋锁阳倒也没有一直执着地去想,就这么把这件事给暂时性地压在了心头。

  而此刻坐在清晨的门前,将摊开的笔记放在膝盖上,又准备一个人静一会儿的晋锁阳刚准备在找找线索,神情一顿的他却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动静从他身后的断墙传来,接着另一面墙头下面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就响了起来。

  “喂……那个……那个,请问你是那个……‘什么都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写了一个见面的版本,没办法发……不合理,很生硬,所以最后我还是选择了这个版本。

  大家介意就养肥吧,我会在标题标出进度的q-q剧情没展开,我真的没办法为见面而见面,晚上应该还有一章,我努力把剧情写好,其他废话不多说了……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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